第十章
步怀宇听了笑笑,斜了张恒一眼,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,少见地调侃道:“你心疼干吗不自己去追她?”
张恒盯着步怀宇的眼睛,收敛了平日的嬉皮笑脸,用少有的认真口吻说道:“刚开始认识的时候,我也感觉她是和胜兰有些像,可相处的久了才发现她们实际上并不一样,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。我不清楚她以前经历了什么,会在最初给了你一个胜兰的影子,可那不会是原本的她,袁喜是个聪明的丫头,她应该猜到了些什么,所以这段时间以来才会一直向我们展示着一个和初识时不一样的她,一个真实的她,你明白么?她不是胜兰,也许她能接受你的爱,可她不会接受你把对另一个女人的歉疚回报到她的身上,她骨子里和你一样,都是骄傲到极至的人。”
忧伤的歌声弥漫在车内,步怀宇静静地看前面的红灯,面容有一霎那的恍惚,似在咀嚼着歌词的味道。
张恒倒是很清醒地旁观着这一切,“老步,如果你和袁喜这丫头在一起,要么你们会成为最幸福的一对,要么就是最不幸的一对,”他说,“你知道么?你们两个太像了,两个太相似的人在一起,要么好到天上,要么就落入地狱,你想清楚了么?”
假期过得飞快,年假过了以后,青卓被送到皮晦家里由她奶奶带了几天。人老了,总是舍不得老家,走到哪里都惦记着家里的破破烂烂,刚过了十五,老头老太太就闹要回老家,青卓虽然走得不情愿,可也只能跟着皮晦爷爷奶奶一起回去。
然而,生活中却没有那么多的也许,有些道路,明明似都看到了头,却又突然在眼前拐了一个弯。
“和步怀宇?”
第二锅饺子被步怀宇煮成了面片汤,皮晦端着碗,用筷子从里面挑起块饺子皮来,上下左右地看了看,一脸的不可思议,“你们两个就把饺子煮成这个样子?” 眼睛瞅瞅袁喜,又看看步怀宇,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得灵动,“这应该不是袁喜的手艺吧?”
“喂?”
袁喜冲着皮晦瞪眼睛,“你吃不吃?不吃拉倒!自己又不去煮,有什么好挑三拣四的!”
袁喜和步怀宇依旧不远不近地相处,步怀宇有空的时候会捎袁喜上班,袁喜空下来的时候也会给他炖一些养胃的汤,会替他操心一些生活上的事情,两人像是朋友,又比朋友多了一些什么,却又比情人少了很多。
袁喜还是不说话,拿了干布不慌不忙地擦苹果上的水珠。
步怀宇把身体陷入沙发内,深深地吸了口烟,隔着烟雾,张恒的眼睛依旧晶亮,“我知道,”他说,“她比胜兰要坚强的多,不管肩膀上压了多少东西,她的脊梁总是直的。”自从过了年,她就在努力着使自己快乐起来,让自己用微笑去面对一切,即便有些时候那笑容是勉强的。
步怀宇像是感受到了袁喜的目光,转头迎上了她的视线,看袁喜赶紧避开了他的眼睛,故作掩饰地伸手去拨弄车前挂的水晶饰坠,他轻轻地笑,微抿的嘴角挑了一抹柔意。
还有女同事故意把话当着袁喜的面说,“还说什么压根不认识,怎么就有人这么虚伪呢?表面上一副老实样子,谁知道心里都藏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!”
肖墨亭用宠溺的眼神看着皮晦,笑而不语,张恒领着青卓一起跟在后面起哄,用筷子敲打着碗沿,“哦~~护短~护短喽,有人护短喽~~”
张恒看着肖墨亭笑地幸灾乐祸。
“不是,”车又停下,挤上来更多的人,袁喜只得顺着人流往里面涌去,“他有事,我搭的公车。”
厨房里,袁喜瞥一眼气得鼓着腮帮子的皮晦,轻轻笑了笑,把切好的一块火龙果塞到她手里,这才轻声开口:“我知道你是为我好,皮大妈,我也知道他这艘船是艘豪华快艇,我看得很明白,就因为他好,我才不想去把他当作个救生圈来用,如果我现在就惊惶失措地爬上船的话,我就永远不会知道这水有多深,也许水原没有那么深,我只要站起来就淹不着了,只有大家都看清楚的时候,我才知道他是不是我该上的那艘船,他也知道我是不是他要搭的人,你明白了么?”
“袁喜,”皮晦那里像是犹豫了好久,才轻轻吐出句话来,“何适回来了……”
也许,一直这样下去,袁喜和步怀宇两个真的可以走到一起,只要再给他们多一些时间,让他们再把彼此看得更清楚一些,把自己看得再透彻一些。
她的努力,他看得到。
皮晦正有气没地方撒,扭了头没好气地冲着外面喊:“你自己没长手?要喝自己倒!”
步怀宇笑容有些赧然,“我煮的,忘了搅动了,全凹锅底了。”
手机里没有了声音,袁喜不知道是皮晦没有说话,还是因为车里的信号不好。
是的,她宁可自己在水里拼命挣扎,也不想他只是因为同情,又或者在水雾中把她看成别人的影子而扯上船,那不是爱情,她很清楚。就算没了何适,她也不应该放弃爱人或被爱的权利,因为她是袁喜,她是坚强的袁喜,她是那个从小就知道挺直了脊梁的袁喜。
肖墨亭在客厅喊皮晦,“小晦,给我倒杯水来!”
皮晦看到袁喜又渐渐恢复了年少时的开朗就已经很知足了,倒也不去追问她和步怀宇的进度,依旧在肖墨亭那和袁喜这里两头跑,中间还要隔三差五地回家去安慰一下老妈,她真的很忙。
袁喜弯着弯嘴角,想给她个安慰的笑,可终究没有笑出来,转过身继续切着水果,幽幽说道:“我宁可被没了顶,也不愿意被他当作别人救起来。”
皮晦觉察出气氛有些不对,坐在后座上突然大声喊道:“步怀宇,换了,换了,这嘛歌啊?真难听!”
听到张恒说这话的时候,步怀宇点烟的动作顿了顿,抬头看张恒。
皮晦咬着下唇看袁喜,像是在消化她的话,好半天才又问道:“如果水深呢?你又学不会游泳,被没了顶怎么办?”
那天下午,步怀宇又出去拜访客户,下班的时候袁喜搭和-图-书了公共汽车回家,人还在车上的时候,手机就响了,袁喜从拥挤的人群中费力地把手机掏出来,摁通了,皮晦有些异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:“袁喜!你在哪?”
袁喜哭笑不得,倒是步怀宇毫不在意,弯着嘴角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,拿了碗去盛汤。
袁喜只听见了一句,只此一句,就已让袁喜的世界天翻地覆。
“所以,”张恒把话接过去,“我更不能允许你去伤害她,她——坚强的让我看了都心疼。”
张恒却没笑,静静地看着步怀宇,直到步怀宇收了嘴角的笑意,重新又给自己点上了一只烟。
袁喜默默地洗着手里的苹果,好像没有听见皮晦的话。水线穿过水龙头缓缓地落下来,触到水盆里的苹果,澎溅出细小的水花,落在旁边的大理石台面上,散成繁碎的水渍。
过了年,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。
吃过了饭,两个女人进了厨房洗水果,皮晦用胳膊肘杵袁喜,低声说道:“哎,我说了你可别觉得烦,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对你有意思。”
公司里有同事看到袁喜上步怀宇的车,“袁喜攀上步怀宇”的消息很快就在大楼里传播开来,传到最后,就成了心机深沉的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钓上了他这样的金龟婿,男同事看她的眼神里就多了一分好奇,而女同事,则多了些挑剔和嫉妒。
“……如果生命没有遗憾,没有波澜,你会不会永远没有说再见的一天,可能年轻的心太柔软,……我再等一分钟,或许下一分钟,看到你不舍的眼,我会用一个拥抱换取你的转身……”
袁喜听到了只是淡淡地笑,既不反驳也不解释,依旧按部就班地做自己份内的工作。
客厅里,肖墨亭笑得无奈:“看到了没有?这就是小晦,和她姐姐绝对混不了,就算长的一样,我也绝对不会抱错人。”
皮晦忙嘿嘿地干笑两声,又拉了怪腔喊:“我说什么了啊?我说什么了啊?你们看看,有人可要护短啊!”
五点多的火车,从车站出来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,袁喜和皮晦搭了步怀宇的车回去,电台里放着徐誉藤的《等一分钟》:
步怀宇淡淡地笑笑,关了电台,放了张碟片进去,舒缓的钢琴曲响起来,不知怎的,袁喜就觉得松了口气,转头看步怀宇,仿佛第一次发现他侧面原本强硬的线条在昏黄的灯光下竟有些柔化。
皮晦就有些恼她总是这样一副“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,反正我就是不吭气”的样子,赌气地把切了一半的火龙果往案板上一掷,转了身对着袁喜,压低了声音数落:“袁喜,你看看你现在都什么样子了,有以前一分的影子么?以前那个直来直去的袁喜哪去了?一个何适至于让你成这样么?你到底想怎么样?还想为他守着?你凭什么守?你算他什么人?步怀宇哪点配不上你?论人品、论相貌还是论家财,人家哪样不算是拔尖了?你还想找个什么样的?”
“嗯?我在车上,一会就到家了。”
车窗隔绝了外面的喧闹,袁喜扭着头瞅着街上无声的灯火,心里像是有什么地方又疼了起来。